《都昌文学》总第51期
款年
腊月二十七，佑平拎了一条小鲤鱼回家，半斤多点，专门到马路上买来款年用的。平日里，佑平不爱吃鲤鱼。他老婆听别人说，吃鲤鱼对身体不怎么好。但款年用鲤鱼吉祥。鲤鱼跳龙门！他儿子过了年就高考，盼望能考个好大学。
款年只用三种鱼。鲤鱼之外还有鲢鱼，连年有余！还有翘嘴��，白手赚钱！
有了这条鱼，佑平款年用的东西就齐全了。
猪、鸡、鱼。是祭祀用的“三牲”。
家里消了年猪，猪承福留着，那是款年的首先。承福，是猪头在过年时的吉祥别称。承福，承载福气，多好。有些事物，过年为了吉祥都换个叫法。猪骨头叫“圆宝”。猪舌头叫“赚头”。睡觉叫“享福”。等等。
鸡更不差。春上，佑平家里抱了一窝鸡，二十个蛋养成有十六只鸡。七只鸡婆，年前都下蛋了。九只公的，蓄了一只做样鸡早晨啼，两只子鸡公长到斤多些时都给儿子吃了，五只大线鸡，只只五斤多，明天让女人全杀了。用那只特别漂亮的红毛线鸡款年。
款年的三牲冼净有规矩。款年的鱼，要最大限度保证鱼鳞的完整。款年的鸡，脖子上的刀口要尽量的小，拨毛时不能扯破了皮，不能把腹部剖开，只在屁股处切个小口，掏出内脏。装福盆时，还得在切口处塞个鸡蛋。
过年，最重要节目有两个，一是款年，二是出天荒。以前，佑平以为是“款年”是“玩年”，听音是那样。年是个怪兽，把怪兽玩玩，就叫玩年。后来听堂弟说叫款年。堂弟说，娶新妇要款媒，做屋上梁要款师，过年，吃的是款敬年的酒。佑平觉得有道理，叫款年比玩年更好些。现在的年不再是什么怪兽，是吉祥的好东西，只能款不能玩。
款年，也叫款福。款待福气，福气就多。
这几年，城里人下乡过年的越来越多。他们说，城里过年没有味道。还说，没有款年的过年，就是过年那天吃了一餐好一点点的饭。和下馆子唯一的不同，就是过年吃饭的是一家人，下馆子是应酬的人。有了款年，才是吃年福饭，才是过年。
电视里的年夜饭是腊月三十夜，佑平这里不是。三十夜里的叫辞年饭，是辞旧岁。款年的时间，村庄与村庄不同。老辈说，过了二十四，日日有人家过年。有的村庄吃夜饭，有的村庄是昼饭，还有吃饭天光的。
佑平的村庄款年是年三十的中午，由头首发号令。早些年，发号令用三眼的神铳，那东西有危险。现在政府里也不让卖铳药。村里先是改用大爆竹，因为响声不够大，再改了大锣。
佑平家里，平常是女人为掌粑铲，年福饭，就由他主厨，女人变成打下手。佑平正忙着切斩剁准备食材，听见“嘭……嘭……嘭……”三声锣响，之后又听见头首喊：“十一点哈……准备款福哈……”接着，又是锣响，又是头首喊叫声。
佑平把猪承福，鸡，鲤鱼，放到正蒸着饭的饭甑上。虽然不能弄熟，却要放饭甑上受点热气。几分钟后，佑平吩咐女人去叫儿子下楼，自己把承福，鱼，鸡装进福盆，将三张小红纸条打湿了分别贴上。见儿子过来，佑平吩咐：“崽俚呀，去拿爆竹，点好香。过得年你要考试，俺早些去款福，老少祖宗保护你考个好学堂。”他再取一瓶酒，开了盖放进盆，添一双筷子，一个酒杯。再盛一小碗热饭，另用小碗装两大块豆腐，一并放进福盆，最后将一把菜刀不重不轻砍在盆沿上。这时，儿子手里已是香烟袅袅。他对儿子说：“把香给我，你拿爆竹，走，我们去款福。”然后稳稳端起福盆，父子出了门。
佑平家离祖宗堂��近，他如愿成为第一个到达的。老辈说，解放前是聚盆，全村里一个都不能少，到齐了同打爆竹同款年。破四旧的时候改了。
佑平把福盆首先放在朝外的大案上，拜三拜插上三柱香，让儿子点响长长的爆竹，那是祭祀天地。爆竹声里，他把福盆转到祖宗牌位前，再拜再插上香。又分出三柱香给儿子，叫儿子端出福盆里的豆腐和饭，放祖宗牌位旁观音菩萨座前，特别叮嘱：观音菩萨是吃斋的，不能把福盆全都端过去。他自己走近香案的一角，敲响了磬。悠扬的磬声中他说：“老少祖宗吃饭哈，保护我屋里只崽俚，明年考只好学堂哈。”
有村里人端着福盆，带着儿孙过来款福。看见佑平，说：“佑平啊，嗯今年好早，明年亨时哈！”
佑平笑了：“我住得近些。明年大家都亨时！都傍祖福，都亨时！”
更多人来了。爆竹声里，佑平让儿子将观音面前的供品放回福盆，他端起来，领着儿子出了祖宗堂��。他们还要到土地庙祭祀土地神，在自家门前祭祀门神，在猪栏上祭祀畜神，最后在灶上祭祀思明菩萨。有人说，思明菩萨腊月二十四已经上天去了，过年这天不用祭，佑平觉得还是要祭。常言道，礼多人不怪。多祭祀神灵，神灵一定更高兴些。
祭思明菩萨的爆竹响过之后，佑平站在灶前，拿起粑铲，对女人说：烧火，弄菜！过年！他听见，祖宗堂��村里人款年的爆竹正吃得热火朝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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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2-22 08:41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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